豫章书院的龙鞭刚刚收起,小学家委会竞选的喧闹声就响了起来,你来我往的舞台上,背景迥异的人共同演了一出教育魔幻大戏。
豫章书院里的故事,像一个恐怖的寓言。寓言里有随时可能落下的戒尺,把孩子腰臀部抽到红肿的龙鞭,还有被逼到以自杀求得解脱的学生。在当下中国教育的日常图景中,这些都不是常见的元素。
但是,当镜头转向阴暗的角落,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此可怕的东西,总能找得到生存的土壤。从山东临沂的网瘾戒治中心,到安徽庐江县的“合肥正能教育”,还有最近刚刚被关停的陕西眉县“阳虎教育”,匪夷所思的规训手段,简单换了名字和材质,就能隐藏在拯救问题孩子的旗号下生根发芽。区别只是在于,这一次它们找到的土壤位于江西南昌。
2011年在南昌青山湖区复办的豫章书院,号称恢复的是一座“停办了113年的千年书院”。但是,直到清末受到西学影响更名以前,那座名列江西四大书院的机构,都代表着南宋乃至中国古代教育的一个高峰。不止是程朱理学成就了书院的名气,思想自由、学术探讨的风气和制度更是书院经久不衰的保障。而顶着所谓“国学”皮囊的“复办”书院,有的只是带着远古气息的戒尺龙鞭,学生基本的人身权利都被丢在一边,更遑论自由和个性。
这并非带着现代的眼光和问题去深挖教育史以寻求答案,千百年来中国教育的沉淀自有其灼灼放光之处。溯其根源,“因材施教”的古训中就包含了对待不同学生应有的态度。可是最终,豫章书院堕落成了“豫章书院”,这不得不说是存在于当下教育中的一个隐喻。
最新的消息是,豫章书院已经申请停办,南昌市青山湖区也发布通报称,责成相关部门对此事进行处罚、追责。残忍的体罚和伤害,已经触犯相关法律,必须交由法律处罚。而在法庭之外,我们更应该思考的是,这些曝光后让几乎全社会同仇敌忾的“学校”,为什么总能在聚光灯照不到的时候,找到一块适合生长的土壤,和一群愿意拿孩子的幸福、甚至性命来浇灌它们的家长?
我们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把孩子送进类似机构的家长。我们相信他们是真的爱孩子,真的为孩子的不良行为感到焦虑,才会着了魔,中了道,发了疯地把孩子往地狱里塞。问题在于教育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古人尚可为问题少年三迁其家,被各种各样教育理论和先进思想武装的现代人,怎么会把犯错的亲骨肉一脚踢进这些机构?
与其说他们是为了孩子焦虑,倒不如说他们是为了看不到未来而焦虑。他们的人生、事业都在被这个时代滚滚向前的车轮拽着跑,他们担心被网络、游戏或者什么别的事情耽误的孩子,追不上时代的脚步,追不上他们的追求。这种焦虑大到遮蔽了他们的双眼,看不到社会上关于网络成瘾铺天盖地的讨论,看不到各地调查、揭露甚至关停这些机构的前车之鉴。
在这个问题上,先进的制度和理念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让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给教育留一点空间,不要用你输我赢的丛林规则死死拽住教育不放。
这种松绑刻不容缓。不信你看,最近上海浦东某外国语小学的家委会竞选中,几位家长的微信截图里,净是“常春藤名校”“投行工作”“过亿资金的雄厚财力”。本来作为建设民主监督、社会参与的现代学校制度重要内容的家委会,就这样成了一场关于社会地位的展示。
成功的定义,不动声色地灌输给了刚进入小学的孩子。孩子幼小心灵里包含着关于未来的其他丰富可能性呢?恐怕早已被这扑面而来的焦虑压得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