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时间,我们成功吸引和带动了大中型企业投资超过50亿元,新上市企业两家!”
说这话的是一位科学家——中国科学院战略性先导科技专项“变革性纳米产业制造技术聚焦”(以下称“纳米先导专项”)首席科学家、国家纳米科学中心研究员王琛,场合是在该院6月举行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
如果不是在中科院院机关举行的会议,这很可能被看作一场“企业公关秀”——与会的人员里,不管是王琛,还是其他的研究员、工程师,抑或是局长、处长,张口闭口所谈之事似乎总离不开几个关键词:“纳米技术”“样品”“产品”“商品”“产品竞争力”“产业水平”“社会效益”,等等。
所折射出的,恰是当今社会对于科技创新“最为迫切”的一种诉求:高大上的科技成果,究竟何时能从实验室“醒来”,真正走向生产线,飞入寻常百姓家?看似平常的发布会上,中科院向外推出了纳米先导专项这一科技成果“落地开花”的样本。
专项始于2013年7月,完成于今年6月。王琛说,历时5年,专项团队已经实现纳米技术从“基础研究”的突破,到“变革性产业技术”的跨越,打通了困扰科技经济发展“两张皮”的“最后一公里”。
为何是纳米科技?
作为上世纪末开始兴起的新兴学科,纳米科技在我国受到高度重视,与国际同步进行了科研布局,《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就将其列为我国“有望实现跨越式发展的领域之一”。
根据中国科学院重大科技任务局副局长齐涛的说法,得益于国家的重视和高强度的投入,纳米科技在我国的发展速度应该说是“领先国际”。比如,1997年与纳米相关的SCI论文中只有6%涉及我国作者,从2011年开始则超越美国而居世界首位。
在纳米科技论文被引次数、高影响力论文以及专利方面,也呈现了类似的迅猛发展态势。2017年国家纳米科学中心、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与施普林格·自然集团联合发布的白皮书显示,我国纳米领域的高被引论文复合年均增长率达22%,是全球的3倍多。
我国是纳米科技论文的世界第一产出大国,但并非是纳米科技应用的强国,如何将“纳米基础研究”的成果,向“纳米产业技术”再跨一步,仍是摆在我国科技界和产业界面前的一道难题。
齐涛说,中科院开始思考如何将我国纳米科技研究的优势和积累——至少在纳米科技领域可以自豪地讲“我们是科技论文和一些基础研究的领头羊”,“有很好的底子去做进一步转化”——转化为纳米科技成果应用促进企业转型升级、催生新兴产业的驱动力。正是在这样的重大需求牵引和顶层设计的指导下,最终形成了如今这个纳米先导专项。
这个专项布局了动力锂电池、绿色印刷、纳米器件、纳米催化、体外诊断、纳米化药物、水/电/油典型应用、产业共性平台支撑与标准等8大板块共17项研发任务,专项团队共集成中科院20多个科研机构1300多名研究人员参与。
说白了,就是集中一群科学家的力量,一起拆除阻碍产业化的“篱笆墙”,疏通纳米技术应用基础研究和产业化连接的快车道。王琛说,专项要做的就是促进纳米技术“创新链”和我国纳米“产业链”精准对接,加快科研成果从“样品”到“产品”,再到“商品”的转化,把科技成果充分应用到国家重大需求和现代化事业中去。
成果过不过硬
5年过去,专项中的相关项目纷纷“落地”。王琛稍作列举——
面向下一代高能量密度应用的固态锂电池、锂硫、锂空电池的技术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并在快速实现基础研究到产业应用的转变。
“中国创造”的绿色制版设备及纳米技术打入发达国家,成功上演“变轨超越”,并实现节能减排,彻底解决相关行业的废水、废液、废渣、VOC等排放问题。
以其中的“纳米绿色印刷产业链”项目为例,该项目负责人、中科院化学研究所研究员宋延林告诉记者,纳米绿色印刷制造技术,从源头解决了传统印刷产业链的污染问题,形成纳米绿色印刷完整产业链技术,有望引领印刷业绿色革命。
他打了一个比方:纳米绿色印刷对于传统印刷,就如同数码照相对于胶卷照相的革命。传统印刷产业链主要涉及曝光冲洗制版、电化学氧化制备铝版基、使用有害溶剂油墨三大关键污染环节,相形之下,纳米绿色印刷技术则采用全新的工艺路线,具有工艺简捷、操作方便、成本低廉、节能减排等多方面优势。
目前,宋延林带领的研究人员已经突破传统版材电解氧化的工艺路线,建成世界上第一条无电解氧化工艺的600万平方米纳米绿色版基示范线。此外,还突破水性油墨难以用于塑料包装印刷的国际难题,实现绿色水性塑料印刷油墨的关键技术突破。
更为重要的是,宋延林说,他们并未停留在纯技术层面而“沾沾自喜”,还发展了新概念的纳米绿色印刷技术,在印刷电子、3D打印、印染、建材等众多重要领域实现应用,并主持起草相关国际标准工作。
“纳米健康技术”项目研究骨干、国家纳米科学中心高级工程师沈海滢说,包括蛋白质、核酸在内的一些人体分子,处于纳米尺度,如此科学家就可以利用纳米材料结构和功能的特殊性质,实现对这些生物分子的识别、捕获,甚至进行“体外诊断”。
据沈海滢透露,目前,项目组已经研发了新型的结核病诊断技术以及“肿瘤捕手”技术。这其中,结核病诊断技术具有高特异性,产品性能优于进口试剂盒;“肿瘤捕手”则实现了对循环肿瘤细胞的高效富集和检测,产品性能也显著优于国内外同类型产品。
“可以说,经过5年努力,我们已经将实验室的一些技术进行产业化开发,获得了一些技术突破,实现了纳米技术‘从实验室走向市场’的突破。”沈海滢说。
一个最佳的例证就是,该项目组研发的多款产品,已经通过国家主管部门组织的注册检测、临床实验、体系考核,获得了医疗器械证书。沈海滢说,这将带动社会资本投入超3亿元。
仅靠“砸钱”就能解决?
从基础研究到实现产业化,一般来说,需要经过技术原理构想、实验室小试、中试放大以及产业化发展等多个阶段。最难的部分是哪个?
“长续航动力锂电池”项目负责人、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李泓的答案很明确:从小试到中试。
这个阶段要以实验室小试的研究成果为基础,以大规模产业化生产为目标,“涉及技术、生产多方面,失败风险很大,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环节‘砸钱’投入,这也是很多科技成果的产业化‘走不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李泓说。
这时,中科院的先导专项就扮演了“雪中送炭”的角色。齐涛说,先导专项定位于解决关系国家长远发展的重大科技问题,是面向未来的一项重要战略安排,“可以说,就是对国家科技计划序列的‘丰富和完善’”。
李泓说,“长续航动力锂电池”项目的关键材料,如今均已进入中试阶段,已供货30多家电池,与电动汽车等企业形成合作关系,初步形成了产业影响。
这就是靠专项的支持下,技术“越来越成熟”。他告诉记者,想要提高纯电动汽车的续航里程,跟电池的能量密度有密切关系。以某车企的EV200车型为例,在电芯能量密度180Wh/kg时,一次充电只能走200公里,如果把能量密度提升到300Wh/kg,一次充电就可以实现470公里的续航里程。
据他透露,今年6月底我国有望实现电芯300Wh/kg的技术。
这些傲人的成绩,与专项的考核和管理方式不无关系。其考核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不看论文,就看现实生产力!
齐涛说,先导科技专项坚持“目标清、可考核、用得上、有影响”的12字总要求。
王琛说,在这个总要求的指导下,纳米先导专项的考核进一步明确,“不考核科技论文的发表情况,始终专注于我们的纳米科技成果是否转化为现实生产力”——
社会是否由此得到了诸如节能减排、绿色环保、增加就业等的社会效益。
企业是否通过消化吸收我们的纳米技术成果提升了产业水平,提高了产品竞争力。
至于管理方式,则是齐涛所说的“一办两线三组”的管理架构。这其中“一办”,是指专项领导小组办公室,也就是中科院重大科技任务局,“两线”是指行政指挥线和科技攻关线,“三组”则是指行政协调组、专项总体组和专项监理组。
这其中颇值得一提的是专项监理组。纳米先导专项一位监理说,监理制度正是一套闭环管理系统,项目承担单位落实成效,也将由监理专家检查,“有些首席科学家不敢讲的话,我们敢讲,要为整个专项负责!”
事实上,5年来,整个纳米先导专项先后与70多家不同的企业合作,这背后除了坚持过程管理外,还有“竞争择优”的动态调整,说白了“年度经费支持额度与测评结果直接挂钩”。
尽管专项暂告一段落,李泓回想起来仍觉得不易:这不是做几个实验、发几篇论文就可以“交差”的,而要拿得出第三方认可的好电池来。
衡量他们的尺子,不再仅仅是科学家同行,还有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