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 季天宇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李润文　

　　5岁那一年，张帅做了一场手术，双脚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母亲清楚记得：“从脖子到脚，两侧各动了4刀，一共8刀。”

　　今年5月1日是他24岁生日。已经就读南京林业大学的张帅说，这24年来他持之以恒的一件事就是学会走路。

　　张帅出生在新疆，因为早产，被诊断为痉挛性脑瘫，这意味着，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走路。手术后，他的脚掌也不能完全着地，只能靠着脚尖迈很小的步伐。别人只要几分钟就走完的路，他要走上半个多小时。

　　从乌鲁木齐到北京，治疗之路的痛苦和漫长伴随着他的成长。

　　医院的过道里夹杂着各地方言和孩子们震破屋顶的哭声。8岁的张帅一瘸一拐穿过人群，找到熟悉不过的诊疗室。躺在病床上，他深吸一口气，不敢看医护人员，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天花板，想着昨夜未看完的电视。

　　从头到脚，扎上针灸。一名医护人员开始抬起他两腿，上下左右拉伸。扎针的刺痛感，肌肉近乎撕裂的状态让他流下眼泪。“每天我妈妈陪我走1个小时的路到公交站台，再坐30站公交车到医院。白天我在医院针灸治疗，晚上把老中医请回家继续治，每天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往返医院的路上”。

　　张帅说，这样的治疗整整16年。

　　父母都是教师，希望张帅能像正常孩子那样进入课堂。但张帅除了学习知识，还要学习走路。他没办法睡懒觉，天蒙蒙亮，他就爬起锻炼，为一天做准备。晚上他会提前下课，被母亲接走继续锻炼。他就像是一根发条，只有不断旋钮才能获得能量。

　　高强度的锻炼也曾把张帅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抗议过，不锻炼也不想去学校。母亲狠心地打了他。

　　为了鼓励他，母亲总会把他领到学校看看。透过玻璃窗望向教室，张帅看到了上课的学生，摊开的书本，黑板上的板书，他有点怀念坐在教室里的那种感觉；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孩子们嬉戏追逐，张帅的眼睛被地上一双双飞奔乱窜的鞋子吸引住了，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的跑鞋也在那群飞奔的鞋子里穿梭。重拾希望火苗的他，又重新回到了课堂。每天往返于家、学校和健身房，三点一线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临近高考的那段日子，张帅把学习的时间延长至凌晨2点。2015年，张帅被南京林业大学农林经济管理专业录取。

　　“刚入学时，觉得张帅可能需要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生活上多加关心，但事实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毅力应对各种挑战。” 张帅的班主任郑宇说。

　　其实早在上大学之前，张帅暑期就已经在家反复操练母亲给他设计的动作——端饭盒，上下楼梯，自己洗衣服……每天上午3小时，下午3小时，雷打不动，基本的独立生活是没有问题的。他只是需要一段时间适应陌生的路线。“今天有没有锻炼”“锻炼效果怎么样”，依然是母亲和他QQ聊天的主要话题。

　　从新食堂走到教学楼300米路程，张帅要走上半个小时。他一直记得大一在12楼上课的经历。

　　搭上电梯，上到9楼，还要走过一个长廊，再爬三层楼才能到语音室。到教室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外套里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上课的铃声早已响起，他费力地弯下腰套上鞋套，扶着门框让身子挺进教室，在全班同学惊讶的眼神里走向自己的位子。

　　湿透的汗衫黏糊糊地粘在背上，非常不舒服。为让衣服尽量快一点干，他趁着课间5分钟的休息时间，脱下衣服，把自己暴露在阳台上。秋冬的冷风嗖嗖吹过，他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有时时间仓促，他只能借助体温把湿衣服捂干。

　　学习之余，张帅还有一项特别的爱好：辩论。好友李思文说：“他喜欢思考，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喜欢辩论，有时激烈到争吵。张帅这一点非常吸引我。”

　　大一的时候张帅加入辩论社，后来还成为学校辩论协会培训部副部长，参加过30多场辩论赛。大一寒假，张帅组建QQ群，把几位热爱辩论的朋友都拉进去了，他们要在网上进行辩论。一场朋友间的普通辩论赛，他硬是花了一周时间准备，最后呈现出7页资料、3页问题。“到最后一天的时候，累得实在不行，被我妈妈搀到书房，最后一气呵成写完了结辩稿。”比赛那一天，他凭借充足的准备最终赢得了比赛，一位辩论经验丰富的学长赞赏他:“我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大一的辩手能够辩得这么好！”

　　“以前觉得我是心态上的弱者，但逐渐发现，我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真正的强者，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学习和生活。”张帅现在不怕和别人比赛。

　　2016年年底他和队友参加了“SAP青年责任梦想+”共同探讨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他决定为自闭症患者设计一套关怀方案。校内赛上，张帅凭借良好的演讲能力帮助小组获得第二名，成功晋级东南赛区。

　　东南赛区的比赛，4人的团队赛最后成为张帅一个人的比赛。那天天空下着倾盆大雨，他特地换了一身西装，穿着皮鞋，独自打伞从南京审计大学81级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了比赛的教室，全身湿透。终于轮到张帅上台展示，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这个走路有点奇怪的男生身上，他缓缓走上台，把手攥得很紧，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出于习惯。

　　比赛结果出来，第4名。“对于这个成绩我已经非常满意了，我想着为自闭症孩子做些什么，这应该也是一种帮助的方式。”张帅受到太多别人的帮助，这一次，他要为别人发声。

　　自从15岁后，张帅独立走路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上了大学，他和朋友爬过紫金山，登顶时，他大喊了一声“爽!”他还独自背上行李，去苏州旅行。张帅说，学会走路是这辈子作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他的下个目标是去香港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