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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科技小院“毕业”后

发稿时间:2023-07-12 08:09:00 来源: 中国青年报

  “科技小院打破了传统的在学校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模式,而是要在生产一线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们叫‘从生产中来到生产中去’。”科技小院不是高校研究的“单打独斗”,更多是要和农户结合起来,共同来完成技术的创新与落地,这其中就涉及有关农户行为理论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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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出农门,按时毕业,进入企业工作,早点补贴家庭、减轻父母负担。”这是陈广锋刚开始读研时的人生规划。但6年后,手握中国农业大学博士学位证书的他,却没有选择去企业赚高薪,而是到了农业农村部全国农技中心节水农业技术处工作。

叶松林和农户。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他说,这都是“科技小院”的经历改变了他。

  “科技小院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潜移默化根植了一种情怀,那就是‘安农’。和农民们的朝夕相处,使我放低了物质诉求,而更多地去想我该如何为广大农民做一些实事,帮助他们作出改变。”陈广锋说。

  陈广锋的选择并非个例,据科技小院的毕业生安志超介绍,目前从科技小院毕业的学生中,90%都从事“农业+”领域的相关工作,涉及农、林、牧、渔业,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制造业等行业。

  “科技小院的学生基本不愁就业。”陈广锋说,“科技小院的研究生经过几年的锻炼对农业生产都非常熟悉,入职后工作上手也非常快,所以企事业单位都对科技小院的学生有极高的认可度。”不仅基层的政府单位不等学生们毕业就“着急”抛来橄榄枝,更有企业直接表示:“只要是科技小院的学生就会优先录用,并且提供比同期员工更高的薪水。”

  一头连着高校,一头连着田间地头的科技小院,用扎实的研究态度与杰出的工作成果培养出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农业人才,为农业领域释放人才红利贡献出独有力量。

萨图宁教村民制作的火炉。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更大的平台为农民做实事”

  2014年,陈广锋刚来到科技小院时,他的体验感并不那么好。“在科技小院是一个艰苦磨炼、强壮筋骨的过程,更是一个自讨苦吃的过程。除了身体的各种磨砺,还有心理的煎熬,当时我面临着环境差、事难干、路难行、友难交等各种问题,没有了刚来时的新鲜劲,情绪一度低沉、迷失方向。”陈广锋回忆道。

  陈广锋还记得自己刚到山东德州乐陵科技小院时,问导师借了5000元承包了5亩地,“自己有了地以后,真的应了那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在凉意已深的11月,陈广锋凌晨4点就要起床铺管扯电浇地,3个人整整干了12个小时才弄完。而最终折腾下来发现他们的产量不如农民高,除去成本还赔了一笔钱,“农民对我的技术是半信半疑、持观望态度”。

  但也恰恰是这样的经历,使得陈广锋不局限于实验室里“象牙塔”式的研究,将双脚真正扎根于土地,在田间地头的实践中,了解农民真实的需求,这也为之后的工作奠定了基础。4年后,从科技小院毕业时,陈广锋早已获得了农民的信赖,甚至在他毕业近5年后,仍有村民打电话向他咨询生产问题。

  2018年陈广锋博士毕业,考到农业农村部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工作。“咱们国家有一个从部委到县乡的五级农技推广体系,而我们就相当于是其中的‘国家队’。我的主要工作是围绕旱作农业、节水农业等开展技术集成创新、试验示范和生产指导,服务节水增粮。其实来节水处工作,还和自己当初在科技小院包地灌水难有一丝关联,想着怎么让老百姓更轻松、更体面地灌水。”陈广锋介绍道。

  选择来到这个部门,是因为陈广锋希望自己能够尽快为农民做点真正的“实事”,“而进入全国农技中心这个大平台,通过政策的制定和技术的推广,则可以在更大范围上对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做出更有力的帮助。”

  只是让陈广锋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比他设想的来得更快些。

  2020年,陈广锋调研耕地“非农化”现象,不仅顺利完成了调查报告,还结合调研参与起草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坚决制止耕地“非农化”行为的通知》(国办发明电〔2020〕24号)。“我当时非常开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参与到这种国家政策的制定,保护老百姓的实际利益。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学农、知农,最后爱农、干农,实现人生价值的最好体现。”陈广锋说。

  他所在的工作单位和张福锁院士团队在内蒙古杭锦后旗共同建设了6所科技小院,推进杭锦后旗农牧业全域绿色发展。日常,他和单位同事还会入驻科技小院开展工作,服务当地生产。

  直到现在,陈广锋还习惯阅读各地科技小院的工作日志,“每天的工作日志帮助我在第一时间了解各地农业生产,从而有利于我更好地思考,如何把工作中的技术方案和当地的生产实际结合起来,让农民更高效地接受并使用我们推广的技术。”

陈广锋(右一)和农户们在田间劳作。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打造更科学的标准化系统模式”

  从2013年第一次来到科技小院进行生产实践至今,安志超与科技小院的缘分已经延续了10年。

  尽管科技小院取得了丰厚的实践成果,但在安志超看来,科技小院科技创新的特点和模式总结仍不到位,距离成为一个国际广泛认可、可遵照的标准模式还有一定距离。因此,博士毕业后安志超选择继续留在科技小院,跟随学院老师从事有关科技小院的系统研究。

  “科技小院打破了传统的在学校实验室里做实验的模式,而是要在生产一线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们叫‘从生产中来到生产中去’。”安志超说,现在科技小院有1000多个,背后有59个不同的体系和222个农产品类型,大家希望能够总结出这个思路背后的科学理论,从而为科技小院更好地在生产一线开展科学研究提供方法。

  做这样的研究不仅需要掌握农业技术,还需融合一定的社会科学知识。科技小院不是高校研究的“单打独斗”,更多是要和农户结合起来,共同来完成技术的创新与落地,这其中就涉及有关农户行为理论的研究。

  “最开始做这样的研究是特别痛苦的,对于我们而言,很多关于农户的研究都不是那么好理解。但是这样的融合又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的技术最终是要农户去应用的,不考虑农户的需求特征,我们的技术落地很难实现。所以我们的系统方法,更多是把科技小院的科技创新和社会服务融合到一块了。”

  安志超介绍,现在除了农学种植类,还有一些其他方向的学科都在采用科技小院的模式,在生产一线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因此他希望能够生成一套更为标准、更有科学性的方法适用于更广泛的学科,而不仅仅局限于农学类的问题,将科技小院的实践模式推广开来。

  未来,他和研究团队还希望能够打造一批典型的科技小院,在不同的片区通过这些典型小院来带动更多小院的发展。他们还将全国的科技小院分为了8类作物体系,希望能够根据不同作物体系特征,把更多小院带动起来,进行联网系统研究。

叶松林(右一)和农户们在田间劳作。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把农业作为自己的事业

  在来到中国农业大学科技小院之前,叶松林是一名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的学生,在大学时期的一堂职业规划课上,叶松林被分到了一个名为“农业物联网”的课题,这也成了他接触农业的开端。

  作为一名来自农村地区的孩子,叶松林真切地感受到虽然城镇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发展,但一些农村地区好像“10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这也使他思索:“现在的农村大学生毕业之后10个里有9个都留在了城市,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农村的人才肯定会越来越少,而没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了生机。于是我就在想,我们这代青年人其实可能真的可以把农业作为自己的事业来做。”

  2018年,叶松林考入中国农业大学并选择加入科技小院项目。毕业后,叶松林也没有离开乡村,而是留在科技小院的河北曲周实验站工作,延续他在硕士期间的研究项目,继续为当地农民服务。“我想,既然决定从事农业,何不在这片土地继续去折腾创新,我想更加深入地参加到农业生产的全过程中,去跟多方面的生产主体继续互动起来。”

  2021年,叶松林所处的村子里下了一场大雨,将即将收获的玉米地全淹了,村民们损失巨大,只能用盆子把玉米从水里捞出来往外运,“我觉得这仿佛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代,我们的农民对于自然灾害几乎没有任何的抵御能力”。

  于是,叶松林想到帮助原本各自分散、自产自耕的农户统一管理土地。即将各家各户之间的地界打通,以每亩1200元的价格向农民租地,把土地流转出来,用专业化的农业生产理念将土地统一组织管理,并通过机械化、规模化、标准化的生产操作,将农作物统一种植生产。这样既可以为农民提供稳定的资金保障,将农户的生产风险转移给叶松林团队承担处理,同时还可以更好地推动农业技术创新,提高当地种植业的生产力和市场竞争力。

  叶松林还想将村民组织起来,共同搭建起属于村庄的产业链,推动村庄长久的振兴发展。“我希望能够把还在农村里坚守的青年人和中年人联合起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共同把地种好、把环境保护好,并在此基础上共同探索出一个文化产业或是实体产业,而不是单方面让政府去补贴或是让科学家去地里推广。”叶松林说。

  但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种地本身并不是一件有高收益的事,甚至还面对许多难以预期的风险,很难调动村民的积极性,真正将他们组织起来,仅仅是说服村民们把土地承包出去,叶松林和团队成员就耗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

  “不是所有村民都愿意把土地租给我们。村民们对土地有感情,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在田间地头打转过来的,所以他们不舍得把地租出去。也有人家庭条件困难,只能靠种地营生,这样的村民也不愿意租给我们。”为此,叶松林想了各种办法,一方面真心诚意与村民沟通,另一方面积极帮村民们解决问题。“比如对于因为生活困难而不愿租地的村民,我们会选择雇佣他们来地里干活,每月给他们开工资,这样比他们种地的收入都高。”

  在叶松林持之以恒的努力下,最终有200多户村民愿意流转土地,土地规模将近1000亩,目前,已经初步完成了统一的玉米播种。但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目前团队成员都是自掏腰包贷款做探索,几乎每个人都负债好几十万元。未来还有相当漫长的道路和艰巨的挑战在等着他们,但是叶松林并不打算停下脚步,“这件事如果我们不干的话,可能真的就没人干。”

  “科技小院帮我们国家推动农业发展”

  科技小院不仅为中国本土带来了大量的农业人才,在与中国相隔万里的非洲也同样存在着科技小院学生们的身影。从2019年开始,中国农业大学便以河北省曲周县为基地,开展起“中非科技小院”项目,许多来自非洲大陆的留学生选择来到科技小院学习中国的农业技术,并在毕业后回到自己的国家投入农业生产的一线。

  来自非洲布基纳法索的萨图宁就是其中一位。2019年,萨图宁作为中非科技小院的第一批留学生来到中国,此前他是布基纳法索的农业技术推广官员,去年从中国农业大学毕业后,他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从事农业技术推广工作。

  “众所周知,粮食安全问题是世界各国最令人担忧的问题之一,尤其是在我的国家布基纳法索,有大约330万人正面临严重的粮食安全问题。而我从一些文学作品和纪录片中看到,中国在粮食安全和生产领域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成果,大大减轻了贫困现状,是全世界做得最好的国家之一。”萨图宁说。

  因此,在2018年,当萨图宁在网上看到中国农业大学中非科技小院的招生简章时,就赶紧报了名,他希望自己能够来到中国学习农业技术,并将之分享给自己国家的学校和广大农民,从而改善农民的生活条件。

  2022年6月学成回国后,萨图宁践行着自己最初的梦想。“我第一时间拜访了当初赞助我在中国研究学习的企业,向他们总结了我在中国的学习成果,并一起探讨下一步我们打算在非洲做什么。”同时,萨图宁还拜访了布基纳法索相关政府部门的负责人,向他们介绍中非科技小院的研究成果将如何推动本国的农业发展,并通过广播节目向布基纳法索的公众分享他在中国的所见所得。

  “但我也知道,问题不仅仅是我在中国学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当我回到家乡时,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使所学的东西真正对国家有用。”因此,萨图宁回到自己的老家,购买了试验田,向村民展示自己在中国学到的技术,“村民们对此都非常感兴趣”。

  萨图宁还观察到中国的科技小院促进了当地农村的整体发展,因此他也试图推动本国村庄的发展。萨图宁组织老家村庄里的妇女成立起乡村储蓄和贷款协会合作社,将112名妇女分为4个小组,每个小组每周都会聚会,并在每个月底将钱借给其中的10名妇女,以便她们在村庄里开展创收活动。“因为你知道在乡村,村民们无法加入金融机构也无法获得信贷,我希望帮助村民解决这个问题,用这些钱来互相学习,并且做一些创收项目。”

  萨图宁还非常关注当地的环保事业,他教当地村民制造做饭用的专用火炉,从而帮助当地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保护当地的自然环境和人民的健康状况。

  萨图宁说,在中非科技小院的学习经历大大开拓了他的视野,他切实看到了科技小院在这10年来是如何改变中国农业农村的现状,而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和布基纳法索的农民、学者、学生和管理者一起,共同改善当地的农村现状和农业实践。

  据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副教授、中非科技小院项目负责人焦小强介绍,截至目前,已经有30名像萨图宁一般的非洲留学生从中非科技小院毕业,其中9名同学获得了非洲国家农业部的岗位,3名同学获得非洲当地大学的教职岗位,6名同学在中国、德国继续读博,进行科研深造。

  科技小院的毕业生们正在世界各地用自己的方式,共同推动着农业生产的发展与进步。

责任编辑:李华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