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本书,一本图书馆里的书。当最后一个字印在纸页时,我陡然苏醒。然后就是排队拿号,做贴磁条手术。书页被翻开到最大,脊椎生生的疼,冰冷冷的磁条被塞进了缝隙里,接着按压,缝合。密密的文字标点在我身体里幻化成水滴,被封面掩住,投入到书架的角落,一声不响。
我知道,我的余生大概就在这此度过,伴随着以后的悲欢离合。
图书馆一直很安静,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在里面奏成了一支小调。无数的人从我眼前走过,或沉思,或寻找。在这里微风不曾到来,阳光也播撒不到。于是我开始期待谁会第一个将我取下。
我还记得,那是一双温暖的手。白净如玉,轻轻地将我捧在手心。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大眼睛,映出我的文字。我渴望她能带我走,去另一个世界。可她只有微笑,在翻阅几页后,重又将我放回原处。
无聊的时光里,我开始关注其他的书籍。许多书都只是静静躺着或立着,没有一点张扬的神色。它们大多已经磨损,封面上有着油渍。软软的书脊撑不起百万字的重量,瘫倒在地。它们在这个图书馆已经呆了几十年。馆内有专门的地方来给书籍们养老,可只有那些上百年的古书才会留在那,他们选择了暂时的沉睡,等待某天被人唤醒。
有些书很热闹,多是一些刚刚进来的毛头小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墨水的味道还很重,纸页也是干干净净。他们是畅销书,被放在了图书馆的前面。每天会有无数的读者把它们拾起,将它们带走。可后来他们也变得沉默,因为又有一批畅销书被放在了原本属于它们的位置,同样被许多人拾起,带走。
有时,身边的朋友走了,就再也没回来。图书的检索显示了“丢失”,或许是被谁遗忘在某个角落里。但他的生命已经在某些人的身上延续了,而我们也没有悲伤。
安静永远是图书馆的旋律。
在日日盼望中,终于我被一个男生选中。他的双手虽然不温暖,但却有力,我感到一丝冒险的兴奋。他随意地拿在手中,带着我走出了图书馆。我该怎么向他倾述,我身体里的文字开始跳动,一个一个蹦了出来,仿佛遇到了一生的知己。它们是渴望被发现的,沉默并不是它们的属性。我热爱清晨的阳光,也喜爱梅雨的绵长。闻着桂花的香气,在微风中张开臂膀。他带我走过的路,我饱览一路的风景。
夜晚,混着米黄的暖色灯光,我被他平铺在宿舍的书桌。又是一阵安静,他一页一页的将我读遍。那片智利的森林,乞力马扎罗的山峰,丛林深处的玛雅,逝去的往事,爱情的别离都在他的脑海中由文字变成故事。他一点一点的了解我,而我在这黑夜与他低声呢喃。
后来,我离开了他的书桌。他轻轻地将我放在包里。经过一阵颠簸,我被另一双手接了过去。白净如玉,依旧温暖。还是那个姑娘。她羞涩的道了声谢,细心的将我放在包里。夜晚,她将我取出,书页里夹着一片银杏的落叶。她望着我,露出了相似的微笑。
现在,我依然躺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就这样慢慢思考着这个世界。有时在还书箱里和其他种类的书挤在一起。偶尔也会突然对书皮粉嫩的少女漫画吸引,或者对那些艺术感十足的影评集心生崇拜。我们会在还书箱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开心的聊着天,然而很快就道了再见。也许做一本书,爱情只有相遇的短短和随后思念的长长,更懂得什么是好运气。也许有一天自己就不在了,被丢失,被淘汰,被遗忘在某个角落。然而我生命的大部分意义已经在图书馆被书写了。(文/邵士强 米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