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称,责令该校立即停止举办针对未成年人所采取的军事化全封闭管理的教育培训,对现有在校学生妥善处理,做好善后工作,对违规办学行为进行整改,并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但就在山东省教育厅发布整改通报一天后,澎湃新闻12日发现,该校仍以“素质教育”的名义公开招生。“整改期间不影响我们素质教育这方面。”该校招生办工作人员对外宣称,现在的教学内容是“国学、弟子规、青少年心理教育和青少年综合素质教育” 。
山东省教育厅责令该校立即停止的办学要求,是否包括“素质教育”?对此,10月12日下午,山东省教育厅成继处副处长赵远征未正面回应澎湃新闻的询问,仅称“学生安置和退费由学校与学生、家长依照有关政策规定协商处理”。
赵远征还表示:“我们已对学校下发了整改通知,要求学校尽快报送整改方案。整改期间,我们将加强监督检查。责任追究主要是由学校或其董事会依照办学章程及相关规章制度对涉事人员和有关责任人作出相应处理。”
而澎湃新闻先后采访的七位在校学生家长当天均表示,对学校被要求停止办学和整改的情况不知情,也未接到来自该校关于在校学生处理及善后的通知。
9月16日,黑龙江省肇东市市民李晓梅被人用胶带、布条捆绑在家中椅子上死亡,犯罪嫌疑人是李晓梅16岁的女儿陈欣然。陈欣然案发前曾被家人送入山东科技防卫专修学院,在该校经历教官体罚和辱骂后称要报复家人。
山东科技防卫学院门口。
从9月21日起,澎湃新闻独家刊发了《起底弑母少女身后的网戒学校:暴力抓走、随时体罚和神秘专家》等系列报道,披露山东科技防卫专修学院存在“设套”抓学生、暴力体罚等乱象,此外该校宣称的心理咨询专家也否认与之相关,校长闫文满所称学院与多个“中国”开头的委员会有关的说法亦被相关机构人员否认。
招生办大厅走廊尽头的字幅:叛逆网瘾坏孩子是可以教好的。
“整改不影响我们素质教育”
“经保(山东科技防卫学院曾用名)关了?”10月12日,曾在山东科技防卫专修学院就读的多名学生向澎湃新闻询问。
澎湃新闻报道刊发后,就有多名曾在该校就读的学生、曾在该校工作的教职人员通过电话或邮件联系到澎湃新闻,讲述其在校内被体罚和不公对待的经历和见闻。
然而,就在山东省教育厅发布通报责令该校整改并对在校学生妥善处理、追究相关责任人之后,该校仍在继续招生。
12日下午,该校招生办一名焦姓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说:“我们就是一个素质教育学校嘛,整改期间不影响我们素质教育这方面。学院这方面的话,我们不招生了。”
就山东省科技防卫专修学院至今仍正常招生一事,赵远征未正面回应澎湃新闻的问询,仅表示称,“学生安置和退费由学校与学生、家长依照有关政策规定协商处理。”
但在澎湃新闻12日下午采访到的七名家长中,无一人知晓学校被责令停止办学,而他们的孩子均被送到这所学校接受网戒教育。“学校关了?没听到有什么消息啊,现在孩子还在那所学校呢!”学生陈雨的父亲第一反应是惊讶。
学生张晓的父亲从澎湃新闻记者口中获知学校关停一事,他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几天前,他还跟学校的教官联系,了解到如果要让孩子上弟子规相关的国学课还得另外收费,他迫切想让孩子上文化课,于是跑去把钱交了。早在今年8月份,他就已经交了孩子第二年的学费。
济南科技防卫专修学院四处都是铁栅栏和铁丝网。
“一说把孩子接出来,家长就不理了”
此前多位学生向澎湃新闻描述:该校制定“绝对服从”的规则,不服从可能遭遇体罚;学校严密审查学生的日记和家书,被规定不允许写学校的“坏话”,更不允许将日记带出校门。
与学生们对这所学校的负面印象不尽一致,一些家长的态度显得暧昧。
在陈雨父亲的描述中,14岁的女儿陈雨“搞对象,不爱上学”。
“学校说是素质教育学校,孔子教育啥的,对孩子有各种各样的帮助,咱们当时也是抱着一线希望吧,把孩子送到那儿。”去年1月,他送女儿入校。
女儿去年3月回家,他觉得女儿有所改善,就把她送去哈尔滨的学校,“她也不给念,完了我们把她又送回这学校了。”他觉得女儿假装听话,也不过是想从这所学校逃离。
“不让他们办校了吗?那我们孩子在那儿就白上了一年。”刘娜娜的母亲则在听说消息后显示出惋惜。她中间把孩子接回来两次,基本上每月去看一次孩子。
刘娜娜的母亲称,之前,女儿常去网吧,夜不归宿,“成天跟社会上一些年纪差不多的人鬼混,叫她回家她又不回家。这样不回家的情况得有一两个月吧。跟她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打仗。”
她在网上搜“全封闭式学校”后发现了山东科技防卫学院,她亲自去看了一次,孩子在铁门里排队打饭,她觉得让孩子入校能远离乌烟瘴气、危机四伏的网吧。
另一方面,她和丈夫一起做小生意,平时看管孩子的时间有限。夫妇俩还有一个孩子,今年7岁,刚上小学,“所以我们把她送那儿去了,我怕天天跟她吵影响另一个孩子。”
中间,她曾收到过女儿求助的信号,但她没有放在心上。
曾经有个女生怯生生给她打电话,让她把女儿接出来。“她没有说别的,就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孩子,什么时候把她接回来。但我觉得孩子在里面是安全的,她说没受委屈,我也就没多想。起码她不会出来跟外面的人鬼混。她以前在网吧待一天,还在网吧跟乱七八糟的人交往,在里面睡觉,有男有女,我们能放心吗?”刘娜娜的母亲说。
从这所学校出来两个月,学生刘欣也劝过两个好朋友的家长,但似乎家长们都“刀枪不入”。“我也不太敢说学校里具体的情况,我怕他们觉得我有什么意图。我只跟他们说,快把孩子接出来,在那里待久了,会有更大的逆反心理。但一说这些,他们就不理我了。”说起这些,刘欣有些黯然。
国庆时张晓的父亲还跑去学校看了一次,观感是“学校里面看很正常啊,和原来去差不多,比原来去人还多了呢。”
张晓的父亲说,能感觉到儿子隐瞒了很多学校里的事情,但他只告诉孩子要学会忍耐。“他现在十几岁,我知道在里面会有心理阴影,但是现在好像比原来好得多了,听话了。”
山东科技防卫专修学院校内。
“不让她在那个学校,我们该怎么教育她?”
关注“戒除网瘾”多年的学者陶宏开告诉澎湃新闻,网戒学校起步门槛也低,“只要租个有院子的地方,雇几个退役军人,打的广告也很隐蔽,可以叫‘培训学校’、‘问题少年封闭式学校’、或者‘青少年成长基地’。”
在另一位青少年心理专家郭铁军看来,“许多网戒学校不具备专业基础,他们可能有当地的培训资质,但是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是限制自由,二是用摧残的方式。出于利益驱动,他们打出戒除网瘾招牌,家长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就去了,机构把钱收了,对青少年人格成长的长期影响没有能力负责。”
在张晓的父亲得知澎湃新闻此前的报道内容后,无奈地笑了笑,“过完春节就不让孩子去了,因为那边对文化课不重视。但现在学校还没找好,这几天我再看看吧。”
陈雨的父亲在了解情况后,向记者斩钉截铁说,“如果这个学校不是正规的,我们当然要把孩子接出来。我要到晚上六点到九点才能跟学校联系,跟孩子说上话。”
但刘娜娜的母亲似乎仍笃信自己的判断:“你说这个学校不正规吗?我之前找别人打听了,它之前是唯一一所济南市教育局批准的学校。其余那些学校都没有得到批准。”
她最后叹息一声:“我还想问你个问题,像我们孩子这样,不叫她在那个学校上学,我们该怎么教育她,让她上什么样的学校呢?”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