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网北京11月18日电(记者 王龙龙 实习记者 李华锡 通讯员 黄远君)2016年11月13日,星期天,下午两点,北京语言大学主南楼200室,世界语课。
一下午的世界语课程结束后,一位长者背着红色袋子从主南楼走出来。袋子里装着一壶待课间用来润口的热水、数本自己编写的教材,以及几张课余和同学们分享的陈年照片。这是他上课的全部“家当”。
课上,除了学生手里紧握的笔发出的“唰唰”声响,教室里还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和一阵阵儿歌声。笑声来自学生,歌声来自那位长者。长者歌声欢快,眼神灵动,手上一起一落地打着节奏,连续三个小时的讲课并未让他感觉力有未逮,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位80岁的老人。
他叫李威伦,是北京语言大学世界语课程的老师,更多人称他为“世界语者”。年已八旬的李威伦已经在讲台上工作了57年,但他仍不满足,他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继续世界语教学,“为了传播语言,我永远不会退休。”李威伦说。
世界语课堂上的李威伦。中国青年网通讯员郑宜乔 摄
“这么说吧,我对世界语就是死心塌地了!”
李威伦用“一发不可收拾”来形容自己与世界语的相遇。
1947年,李威伦在新加坡读四年级,他的父亲在南侨日报报社发行部担任主任。一天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李威伦碰巧和世界语泰斗胡愈之结识。
初次见面的胡愈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叫胡伯伯。”父亲吩咐着李威伦,乖巧的他没想到,冥冥之中,自己与世界语结下了不解之缘。
李威伦的父亲是一位共产党员,从青年时期开始便为革命理想四处奔走。李威伦耳濡目染,革命和共产主义的理想植根在李威伦的脑子里。
从小跟随父亲在海外,李威伦辗转于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之间。回到国内后,他又从香港到了广州。成年后为了求学,他独自前往北京,而后又到墨西哥深造。
由于多年在国外生活,李威伦已经掌握了英语、俄语、德语、法语和西班牙语。1979年,回国后的李威伦听说北语在组织教职工学习世界语,于是,他从同事手中借来了世界语教材,好奇地一页页翻过。很快,他便对整本教材的内容都了然于心,也能轻易而准确地发出世界语的语音语调。
“你学过世界语吗?”当李威伦找到世界语老师请教的时,准确的发音让老师吃了一惊。“没有呀,这是第一次。”李威伦笑笑说。
泰戈尔学习世界语,仅用了一个小时,列夫·托尔斯泰学习世界语用了三个小时,而李威伦只用了两个小时。“只有掌握了多种语言,才有利于世界语的学习,而我当时已经学会了六国语言,这对于我来说很容易。”李威伦说。
自此之后,李威伦深深地被世界语所倾倒,他自如地游走于世界语的世界里,世界语的简单与丰富、灵活和实用、构词语法的逻辑性都令他无法自拔,“世界语实在是太巧妙了。”
李威伦从小就生性活泼开朗,而世界语把他的天性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因为世界语,他广交朋友,在世界语大会上,他和南非朋友一见如故;在日本,他和世界语者游览繁华的东京;在校园里,他和外国留学生也能侃侃而谈。
“我完全不担心出国旅行,因为我会世界语。”李威伦自豪地挥动着手上的各国世界语者联系手册。在美国波士顿看望女儿的时候,通过联系手册,他找到了波士顿当地的世界语者,热情的世界语者地把他带到家里,邀他共进午餐。因为世界语,他和很多世界语朋友结缘,并且情谊深厚。
“其他语言的学习是被动的,世界语的学习是主动的,而且易学易用。这么说吧,我对世界语就是死心塌地了!”李威伦说。
李威伦在研究资料。中国青年网通讯员郑宜乔 摄
“为了世界语,我将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1980年,北京语言大学学生联名上书要求学习世界语,学校决定开世界语这一门课程,在校领导苦恼于世界语老师的人选之际,李威伦举起了手,自荐成为世界语教师。这一年,李威伦44岁。
从事世界语教学之后,李威伦了解到世界语教材种类不一,无法给学生统一教材。于是,他决定自己编写新的教材。凭借自己学习世界语的经验和对世界语知识的掌握,在借鉴其他世界语老师的意见后,没过多久,他便完成了教材的编写。
陆陆续续地,李威伦又先后编著了《世界语读本》、《现代世界语》和《现代少儿世界语》。
“每给不同学生上课,我都要重新为他们量身定做教材,这是一种享受。”李威伦说,在编写的过程中,自己的脑子里涌现了各种方法点子,而学生也能学习到自己的知识。“对于学生来讲,非常实用。”
随着编写的世界语教材被诸多高校广泛使用,李威伦获得巨大成就感。学生们在其编写的教材的陪伴下,走过大学,走向工作,成为了各个世界语行业的佼佼者,这让李威伦甚是欣慰。
在一次世界语大会上,一位来自非洲的陌生的世界语者告诉李威伦自己是他的学生,“我用过你的教材呀,所以我是你的学生!”在李威伦看来,能够有更多的孩子通过学习世界语进而喜欢上它,再成为自己的职业和终生奋斗的目标,这就是李威伦最开心的事。
而如今,世界语似乎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陷入了迟滞的增长期,在国内,认识并了解世界语的人并不多,在国际,世界语并未被普遍地推广开来。
世界语的未来被层叠的未知遮盖着,但李威伦有着自己的坚持。“这些年,世界语发展算是比较缓慢,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我有生之年可能都看不到它能够被广泛使用,但是,这和共产主义事业一样,我看不到难道我就不为之奋斗吗?”
“Mi laboros por Esperanto ?is la lasta tago de mia vivo.”李威伦说了句世界语,面有庄重之色,“为了世界语,我将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威伦坐在小院中休息。中国青年网通讯员郑宜乔 摄
“我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对他们,我不会放弃”
“李老的课可能是北语最有趣的一门课。”上过李威伦的课的一位同学评价说,已经八十岁高龄的李威伦平均每周上十节课,数十年来,都未曾停止。
1959年,从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系毕业后,李威伦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
每次开学前,担任班主任的李威伦都会提前和教务处要学生的资料,提前了解学生的情况。开学时,他必定会到报到处,并且会一一认出学生,亲切地喊着学生的名字,帮学生拎行李到宿舍。
李威伦还会记下学生的生日,每当学生生日来临,他会带领同学们为寿星唱上一曲生日歌,并递上生日贺卡。“你记得他们的生日,他们就会很开心,觉得在外地上学,还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搓了搓手,李威伦笑起来。
对李威伦的学生来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有着深刻的理解。
四年前的一门世界语选修课上,英语专业的施林鹃遇见了李威伦,开始了自己与世界语的缘分。她课上积极回答,课下也乐意提问,李威伦对这位世界语初学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便有意培养她。
不满足于选修课的学习,她开始了世界语业余班的课程,李威伦送给她一套世界语成人教材。一步一个脚印,施林鹃逐渐和李威伦一样沉迷于世界语之中。
心中认定施林鹃将成为世界语的一枚新星,李威伦着力为她安排各种世界语活动。在世界语青年论坛、世界语大会、世界语微电影节、世界语协会北京诗歌朗诵比赛等各种大型世界语活动中,施林鹃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我心里已经把她当作我的一个家人了。”看着爱徒在世界语的天空里越飞越高,李威伦淡淡地说。
在近六十年的教师生涯中,李威伦总结说,为人师者最重要的是“三爱”:爱教学事业、爱所教的专业、爱学生。“因为热爱,才会去提高和改进。我把学生都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对他们,我不会放弃,我会给他们信心和鼓励。”李威伦说。
李威伦与妻子年轻时的合影。中国青年网通讯员郑宜乔 摄
“作为丈夫和父亲,我给自己打九十九分,多一分怕骄傲”
李威伦和妻子李汉英的结识是在毕业后留校任教期间。他们共同在教材组负责词汇的统计工作,李威伦和李汉英都是细致认真的人,他们合作无间,是得力的搭档。空闲的时候,一起去看电影和聊天,逐渐地,他们的默契便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忆起妻子,李威伦眼角微微弯了起来,透着满满的温情。“我们的性格不同,她是慢性子,我是急性子;她喜欢留在家里,我喜欢出去旅行;她喜欢独处,我喜欢交际。”
性格的不同并没有阻碍李威伦和妻子分享着各种共同爱好,“我们都喜欢体育和文学,还有就是我们都特别喜欢孩子。”李威伦说,自己和妻子年轻时住在一楼,经常会有孩子在窗外,李威伦和妻子就让孩子们都来家里玩,“我们特别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
五十多个冬夏和春秋里,李威伦和妻子携手走过。为了文艺汇演,他和妻子为话剧剧本彻夜讨论研究;为了帮助妻子夺得教职工乒乓球男女混合的冠军,为她出谋划策,陪着她苦练乒乓球;为了世界语事业,他和妻子也一直在努力着,相互给予支持鼓励……
今年八月二十一日,李威伦的妻子因病离世。德高望重的她收到了社会各界的花圈。李威伦的花圈是最特别的,白底绿星的花圈,是世界语的标志,象征着这么多年来,他们为世界语事业努力的伉俪情深。“人都是要走的,她身体一直不好,也活到了八十岁,不容易了。”
谈起和妻子共同孕育的两个孩子,李威伦的语气里透露着欣慰和骄傲。“我们对孩子以支持鼓励为主,从来不打骂孩子。儿子喜欢幻灯机,女儿喜欢弹吉他,我们就提供一切条件让他们去学。”
结束了在清华大学的学习后,李威伦的儿子远赴东京进行学习和工作,女儿则留在了波士顿工作。平日里,他和子女在微信通话中,交谈生活中的鸡毛和蒜皮、芝麻和绿豆。
和女儿在波士顿一起过节,和儿子一家在饮食风味不太入口的日本分享着中国的味道,都成为了李威伦难忘的记忆。虽然一年中他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想着距离在2048公里之外的儿子和10852公里之外的女儿,他感觉并不遥远。“作为丈夫和父亲,我给自己九十九分,多一分怕骄傲。”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是,退休后李威伦没有选择告老还乡,而是选择安定在北京继续教世界语,“我喜欢北京的政治环境和文化环境。”对他来说,所安之处,便是故乡。
北京刚入冬,天早早地暗了下来,下课之后的李威伦走在迎面吹来的寒风里,恰巧与来自内蒙古的保安相遇,李威伦点点头又挥挥手,随口来了句蒙文问候语,“嘿,其赛白努!”